撰文/ 土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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巍巍珠峰。(攝影車剛)

人類攀登珠峰六十年,講述的始終還是人和山,不同文化的衝突和交集的故事。珠峰攀登

現象的背後,其實是不同文化和不同價值觀的互相影響。隨著越來越多人攀登珠峰,長眠

在珠峰上的登山者也越來越多,而人類攀登活動帶來的環境影響也日趨嚴峻。冒險總是

隨著死亡,隨著對山的瞭解,登山愛好者們也開始審視自己,審視文化差異。希拉蕊在

初登上珠峰的時候說:我們終於幹掉了這個狗娘養的。但是改變他的不是登上山頂的那

一刻,而是一次又一次的前往夏爾巴人居住的村莊,前往珠峰,他看見了登山對珠峰造成

的破壞,也看到登山對他所熱愛的人帶來的影響,於是,他學會了和他的藏族嚮導一樣,

用仰視的目光去眺望這座聖母峰,用平行的方式,為山腳下的人做更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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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說中珠峰女神的造型。(繪畫陳大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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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理珠峰攀登路線上的垃圾。。(繪畫陳大衛)

文化的對話  遠在佛教尚未傳入藏區的時代,西藏本土宗教苯教非常盛行,在苯教的宗教儀軌中,有轉山、轉湖和煨桑的習俗,體現了高原人的自然崇拜和信仰。直到今天藏民族還是用轉山和轉湖,平行和仰視的角度去表達對山靈和湖神的敬畏和敬仰,他們輕易不會動山裏的一草一木,更不用說用攀登的方式去征服神山。

美麗的梅裏雪山主峰卡瓦柏格,是至今尚未有人登頂的處女峰,在古老的史詩《格薩爾王傳》有這樣的記載:雄師大王格薩爾從加地返回嶺地的途中來到了卡瓦格博山下,當他在萬花似錦的草場上跑馬時,被卡瓦格博雪山山神迷惑到山中。格薩爾非常生氣,正當他要把卡瓦柏格雪山扔到大海那邊去的時候,蓮花生大師出現了,他告訴大王:喂,世界制敵寶珠大王啊,這座卡瓦柏格神山,是戎地勝樂吉祥寶輪的聖山,是我蓮花生的聖地,是多、康、嶺眾生繞匝朝拜的地方。為了眾生的事業,你不要生氣。史詩中唱到的多、康、嶺三地,就是現在的青海、西藏、四川和雲南的藏區。得到蓮花生大師的啟示,卡瓦博格皈依格薩爾。在當地文化裏,敬仰神山能夠減少罪過增加積德,保佑家人及所有生命平安。神山在這裏代表了藏族文化中人與生存環境神聖的一致。而披掛在神山上的冰川,也有其意義。冰川在藏傳佛教裏是聖宮殿的意思,是聖域,聖域是不能破壞的。

藏語珠穆是女神的之意,朗瑪應該理解成母象,藏語珠穆朗瑪就是大地之母的意思。神話說珠穆朗瑪峰是長壽五天女(tshe-ring mchelndga)所居住的宮室。在珠峰腳下絨布寺,還有表現長壽五天女的壁畫。而在傳說中,珠峰女神則是第三女神,在松贊干布當藏王的時候,喜馬拉雅山和珠穆朗瑪峰是一個如天堂般美好的地方,百花盛開,百鳥齊鳴,於是松贊干布將其命名為羅紮馬朗,即方養鳥的地方。在佛教傳入西藏之後,教徒們每月進行諸神祭祀活動中,其中有五位女神深得藏族人民的喜愛,於是人們將珠峰以及附近四座山峰視為這五位女神的化身,這五位女神被譽為長壽五姐妹穆朗瑪峰排名第三,名為翠顏仙女,是捍衛和繁衍種族的女神。人們認為第三女神長得最漂亮,藏語稱為珠穆朗桑瑪,也被稱為聖母峰。

但在西方的世界中,卻沒有這樣的文化。攀登更高的山峰,被認為是勇士的行為和象徵,而伴隨著攀登行為,是展開一系列的考察和研究活動,這些行為都和當地民眾的信仰相衝突。衝突的背後,是不同文化的進一步瞭解,同時在這個過程中學習和學會尊重對方的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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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示在西藏登山博物館的藝術品,由在珠峰收集的廢棄登山用品製作而成。(攝影/常遠)

擁擠的珠峰  在位於拉薩登山學校的登山博物館內,登山題材畫家陳大衛創作了這樣一幅油畫,表現在攀登珠峰的路上,攀登者排成長龍的擁擠場面,穿著臃腫連體羽絨服的登山客一個緊挨著一個,手拉著保護繩,仰頭等待。這是一個真實的場景,每年的5 月是珠峰的黃金登山季,全世界希望攀登珠峰的人們會在這個時候湧向珠峰的南坡和北坡,其熱鬧場面不亞于麥加朝聖。這時的大本營變成了達沃斯論壇一般的會場,不同國籍和膚色的人們積聚到這裏,交流登山經驗,登山體驗,登山資訊,形成規模空前的國際登山大會。

而珠峰的天氣變幻莫測,適合登頂的時間往往就那麼幾日,被稱為珠峰視窗,大多數的人要趕在這幾天天氣好的時候沖頂,不然就可能錯過了登頂時間。一位元資深戶外登山人士告訴記者,趕上這幾日,珠峰8300 米以上的頂上就像菜市場趕集一樣熱鬧,狹窄的山路上排起長龍,焦急往上登頂的客人和已經登頂迫切下撤的客人就這樣在路上堵了起來。而頂峰更是熱鬧,山頂能站人的位置並不寬裕,如果從北坡和南坡同時上來十幾個人,那麼更是連插腳的地方都沒有。那種會當淩絕頂,一覽眾山小的心境,早被等待的焦急和繁雜的擁擠給擾亂了。

這種紛亂也是目前珠峰商業登山的現狀,珠峰只有一座,大家都想來攀登,商業競爭和管理不完善並存,雖然可以通過提高登山費用抬高門檻,限制登山人數,但是不斷爆發出來的問題,還是暴露珠峰不能承受之重。有一組資料,可以體現攀登珠峰人數眾多帶來的負擔,2013 年度的珠峰登山季,有超過2500人來到位於尼泊爾境內的珠峰南坡營地,希望向頂峰衝擊。而在中國西藏,也有約150 人計畫從北坡攀登。

在西藏登山博物館,放置著校長尼瑪次仁從國際藝術家手中收藏,用從珠峰收集來的廢棄品製作而成的藝術品,其中有用氧氣瓶做成的轉經筒、用燃料瓶做的犛牛雕像等。這些廢棄品都是登山者們最熟悉的東西,他們被遺棄在從大本營爬往山頂的路上,因為在海拔7000 米的地方活動,增加一片紙張都是增加一份負擔,更不要說在登頂後下撤的人們還有力氣將使用過的廢棄品帶走了。於是,將這些廢棄品回收,成為登山嚮導的責任,而昂貴的登山費用,也包括這一部分服務。但是隨著珠峰攀登者越來越多,各國登山者帶上廢棄物的速度,總是比清理的速度要快要多。

據統計,從人類開始攀登珠峰的1921 年至今90年的時間,產生的垃圾大概有六百多噸。這是測算的結果。珠穆朗瑪北坡大概有一百噸。這幾年有一些專門組織的環保隊伍,已經清理了一部分垃圾,尼泊爾旅遊部計畫對外國攀山隊伍徵收垃圾保證金,迫使他們在山上除了留下腳印之外,要把所有帶去的東西都帶回來。當他們被證明已帶回所有垃圾後,才能領回保證金。據尼泊爾旅遊部攀山處處長卡爾基說,凡是攀爬八千米以上高山的隊伍,都必須繳交三千至四千美元垃圾保證金。攀爬珠穆朗瑪峰的人,被嚴禁把氧氣筒和鹼性電池留在山上。

1997 年春季,西藏登山協會在珠峰北坡發起了第一次珠峰清掃活動。他們組織100 多頭犛牛,30 多位犛牛工,從海拔6500 米把六七十年代遺留的氧氣瓶(還是那種裝液氧的大氧氣罐)清理下來了,光這一項垃圾就重達三噸。1997 年在日本東京召開的世界氣候大會上,來自149 個國家和地區的代表在大會上通過了《京都議定書》,會上專門播放了珠峰清掃的視頻。

垃圾清掃難度較大的是6500 米以上的高海拔和從源頭上節流,減量新製造的垃圾,才可能讓清掃看到一些成效。可珠峰上的垃圾並沒有因為人們的環境意識的提高而明顯減少。為此山峰主管部門還專門提高了進山許可費以控制登山人數。

相比可見的壓力,更大的壓力是隨著攀登人數眾多,暴露出來的人性脆弱和道德問題。在8300 米以上的高度,惡劣的生存條件考驗人的本能。2006 5月,英國登山者大衛· 夏普被困珠峰山頂附近,數十名登山者從他身邊經過,登頂後返回,但沒有人施以援手,夏普最終缺氧身亡。年過八旬的希拉蕊獲知此事後,大為震驚,稱那些登山者的冷血讓他恐懼他說,如果能救活一條生命,他寧願放棄第一個登頂的榮譽誘惑。他說生命遠比爬上山頂重要,但是面對魂牽夢繞的頂峰,又有幾個攀登者能夠理智地做出選擇。

8300 米以上的營救目前還是無法攻克的難題,因為一旦登山者失去自主行動的能力和意識,即使有登山嚮導的團隊營救,也很難將其帶回安全地帶。今年西藏登山學校的嚮導就成功地進行了一次8300 米以上的營救,但隨後也產生巨大的社會爭議,商業登山是否是在對所有客戶公平的條件下展開的,因為組織一次高海拔的救援工作,就意味著要消耗團隊的物資和其他客人登山嚮導的體力,在這樣的情況下,也意味著要犧牲登頂機會。除了救人,其他比如說偷竊類的事情就更考驗人的本質。在海拔8300 的第三營地,會發生儲備氧氣被偷吸的事情,放在帳篷裏的儲備氧氣,等到下山一看,已經被吸了一半了,這是其他的登山客因為氧氣不夠,做出的行為,而食物也是容易失竊的物品。在那樣嚴酷的環境下,為了活命人會做出挑戰底線的選擇,哪怕有可能因為這樣奪走別人的生存機會。

所以在那白雪皚皚的高處,面對大自然人們不勝寒冷的,除了客觀環境,還有冷酷的人心。